五九三
这是一次旷日持久的
寻医之旅
晔问
问尊严，问名声
问灵*，问态度
……
READON「鲍南
刀下救人
总好过夸夸其谈
」人物介绍
鲍南，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神经外科主任，主任医师。擅长于小儿神经系统先天性畸形及脑肿瘤的外科治疗，对于脊膜膨出、脊柱裂及脊髓栓系、脑积水、狭颅症等先天性疾病具有丰富经验。
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相关文章90余篇，负责及参与局级及国家级课题共4项，是中国先天性神经管闭合不全诊治专家共识的第一执笔人，曾获中华中医药学会科学技术奖二等奖。曾赴以医院、美国西德塞纳医疗中心及美国UCLA医疗中心小儿及成人神经外科交流学习。多次举办全国性小儿神经系统先天性畸形诊治学习班，国内第一位全颅顶颅骨整形术治疗婴幼儿狭颅症。
采访笔记“医学的核心价值，还是雷霆救兵，背人渡河。不要轻易说安慰，我常对学生说，手里的刀法不行，才要靠嘴皮子补上。敏于行，慎于言，君子之道。在凶顽的病魔前，我只想做个沉默的刀客。”
鲍南，主任医师，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小儿神经外科主任，擅长小儿神经系统先天性畸形，脑肿瘤，脑积水，神经管缺陷的外科治疗。是中国第一位做狭颅症大范围颅骨整形手术的医生，其神经管闭合不全的研究及治疗处于国内先进水平。
年前，他去以色列进修三个月，从硬件到软件，到病患管理模式，对儿童神经外科有了颠覆性的认知，回国后，他单人独骑开始了儿中心神外的创科之旅，有了无数个第一次，而那个时间，国内的儿童神经外科才刚刚蹒跚起步。“第一台狭颅症手术，从早上九点做到晚上九点，中间不敢离开手术台，两顿饭都没吃，结果手术顺利收官，只觉得双手冰凉，外面霜冷如水。”
如今，科室形成了儿童神经外科三大特色：狭颅症，神经管缺陷性疾病，脑积水，他的麾下战将，个个能征惯战，出类拔萃。“我对学生要求很严，见到不符合要求的，多少有一种恨铁不成钢。他们怕我，不行的中途都淘汰了，能留下的，将来都是名将。”
我告诉他，有病人反应，他在门诊说话不多，但一句顶一万句，句句分明。“不是不愿多说，事实上，医院氛围紧张严肃，全国各地神经外科的患儿都找到这里，大多是复杂难题，你时刻准备着拔剑，小儿神经外科的医生，每天在刀尖上舞蹈，不能有丝毫闪失。而且，病人太多，给不了他们太多时间，只能管最紧要的说。”
他是个外冷内热的医者，语言并非他的强项，但只要住进病房的，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炽热。他甚至会亲自为患儿换药，而每天晚上查房，他见到一切平静安稳，这一天就算结束了，心情也就彻底舒畅起来。
“抽空去练一下健美。”他说。他年轻时就爱上这力与美的运动，参加过多次比赛，手臂上肱二头肌坚实隆起，背肌腹肌的优美曲线，连年轻人都自叹不如。“放下手术刀，生活依然很美好，抽雪茄，享受精致的万物。”他的穿着整齐干净，裁剪得体，有英国老牌绅士的格调。
如果有一段充裕的时间，他想好好安顿一下身体和心灵。“择一城，有树，有花，有庭院，放空自己，其实，我挺爱旅游，我也似乎常常在旅游。”他说的是去外地会诊，虽然是工作，但是远离熟悉的环境，在不同的城市降落，他觉得内心得到一种空灵的休憩。
“最奢侈是再读一遍名著。《战争与和平》《傲慢与偏见》《悲惨世界》《红与黑》《瓦尔登湖》，不管哪本都行，这些名著里，充满了人性之美，语言之美，纵然你在一个疯狂骚动的时代，时钟跑的飞快，但这些文字，能沉淀人类伟大的思想与情感，如洪钟大吕，亘古不变，经久不息。”
1独拾珍珠
有人说，神经外科的医生，就好像天天在走钢丝。神经外科由此也被誉为外科中的一顶皇冠。而鲍南此生为之奋斗的小儿神经外科，就好比是这顶皇冠上的一粒珍珠，他笑言：做个“采珠人”，挺好。
在青少年时期，鲍南最初的理想是，站上三尺讲台，当一名教师。后来家里有人生病，求医难的现实难题让一家人尝过了苦头，母亲就期盼着家里能出一位医生，这个心愿就落到了鲍南的头上。他想着，反正当医生也可以做老师，于是遂了母亲的心愿，报考了医学院。年，鲍南被上海第二医学院录取。
“我进的是六年制儿科系，是第二志愿。说实话，当年是有点发憷，自己是一个大男孩，年轻气盛，整天看到孩子叽叽喳喳、吵吵嚷嚷，简直好不耐烦。但是现在完全不同了，见到孩子，有一种莫名的欢喜。尤其是那些治愈的孩子，一双眼睛会说话，滴溜溜乱转，全部的灵气都在眼神里，特别招人疼爱。”鲍南门诊的时候，常常会逗那些孩子，一至三岁的小宝贝，会笑得灿烂无比，不怕陌生的爬到他身旁，坐在他怀里。
毕业后，医院。选择专业的时候，鲍南的方向是外科。彼时，神经外科尚不成体系，没有成立单独的学科，而是归于外科系统。
而带鲍南走入小儿神经外科的领路人，医院的沈玉成教授。“医院开设小儿神经外科科室，小儿神经外科是医生们最不愿触碰的一个雷区，因为预后率实在太低了。而小儿神经外科的手术大都是由小儿外科医生、骨科医生、泌尿科医生担纲，甚至一部分由成人的神经外科医生主刀，因此专业度都不高。”事实上，那个年代，小儿神经外科除了脑外伤等简单手术外，脑肿瘤手术几乎活不下来，而脑积水手术后都会感染，神经血管疾病术后，都有严重的后遗症。
当年，沈玉成教授医院小儿外科的主任，他的亚专科为小儿神经外科，是小儿外科的一把锐刀，几乎怎样的外科手术他都可以做。长期观察着实习生们，他十分欣赏鲍南这位极为努力的学生，在手术台上，他总是在揣摩不同老师的刀法特长，一有时间就捧着手术图谱一字一句啃着，不轻易放过任何一次观摩学习的机会。于是，沈教授就琢磨着培养鲍南作为其亚专科的接班人。鲍南至今尤还记得老师说服他从事小儿神经外科的理由。“老师说，小儿神经外科研究空间大，研究专家少，容易成为国内顶尖的专家。他就用这种简单而美好的画饼，骗到了单纯的刚毕业的我。”鲍南笑道。
就读研究生，鲍南师从全国著名小儿外科专家施诚仁教授，老师给他指了个方向，研究神经管缺陷领域。神经管缺陷，又称神经管畸形，是一种严重的畸形疾病，神经管就是胎儿的中枢神经系统。中枢神经管是胚胎发育成脑、脊髓、头颅背部和脊椎的部位。所谓神经管缺陷，就是指包括无脑儿、脑膨出、脑脊髓膜膨出、脊柱裂/隐性脊柱裂、唇裂及腭裂等发育畸形。
“开始我发着愁，这能研究什么——现状是用任何手段治疗效果都很差，后来我翻阅国外的文献，发现国外已经发表了大量有关神经管缺陷的研究论文，从数据中可知术后的愈合率十分可观。”国外同行卓有成效的收获给了鲍南研究的信心，他成了国内几乎第一批专门研究神经管缺陷的医生，并且很快就成绩斐然。
年，鲍南前往以色列进修，这次进修时间虽然短暂，但是足以影响他后来的人生。
“第一次去以色列，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，见识太多了。医疗硬件设备先进不用说了，医生们对待病人的理念是进步的——除了治疗疾病，更在意保护病人的心理，医院再次受到创伤。每一间小儿诊室布置成家一样温馨，有玩具和童话书，父母可以放松的陪伴。这些条件，在当年的国内都是难以见到的，从当时的将就，成为现在开始讲究，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。”
在以色列访学的三个月，鲍南如海绵吸水，在国内打下的扎实基础让他很快进入角色，下班后或是周末，他在图书馆如饥似渴的翻阅医学文献和资料。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，鲍南想，在国外若不抓紧时间查那些宝贵的资料，回国就没机会看了。三个月后，他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回了国，他的箱子里，塞着满满的都是国外文献的复印件，连带去的衣服都狠心扔掉了。
回国后，医院工作了一年，适逢上海儿童中心建成，他从浦西转战浦东，选择上海儿童医学中心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，他看重这里几乎可以与以色列相媲美的医疗硬件条件。彼时，儿童神经外科被分出小儿大外科，鲍南成了儿中心神经外科的创科人，担任小儿神经外科主任。
2狭路勇者胜科室创立之初，全科室也就鲍南一个人，孤胆英雄的模式倒是有些接近国外。只不过一下子脱离了老师和同事，没有任何帮助，一个人奋斗的路上总是忐忑又崎岖的。
一切只能靠自己了，心里免不了紧张。鲍南还记得自己开的第一例狭颅症——儿童头颅发育畸形。这也是国内小儿狭颅手术的第一例。
那是一个1岁的孩子。手术从上午九点一直进行到夜晚九点，整整一天，他手下的助手都换了两批，他却紧张到两顿饭都没敢吃，水也不敢喝，生怕离开手术台会出意外。从手术台下来，他兴奋难以自抑，四肢冰凉还夹着久立久握的颤抖。和患者家属汇报了手术成功的结果后，是夜，如此疲乏的状态下，他硬生生的失眠了。
鲍南开始建立口碑。他用的是最“笨”的办法——认认真真做好每一台手术，自发的让病人告诉病人，口口相传。他并不善于宣传，积攒的美誉都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，事实上，这也是最“聪明”办法——在小儿神经外科领域，没什么比成功的手术更具有说服力，病人们都说，只要见到鲍主任，孩子就有救了。
“我的沟通能力不是强项，特别是门诊连班倒又忙又累的时候，我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。但是有一说一，只要选择我找我开刀的，最后家长和我产生矛盾的情况，几乎没有。虽然我话不多，但我真心对待每一个患儿。”鲍南说。他对患儿的细致程度让人动容，如果患儿病情稍有变化，连换药他都不假手于人。“科室的建设，应该是百年老字号，经得起岁月的沉淀。”
努力终于没有白费，上海儿童医学中心神经外科建立了三大特色：神经管缺陷、狭颅症、脑积水——这三种疾病，一直处于国际领先地位。曾经需要做一天的狭颅症手术，如今只需要三个小时。从研究如何减少并发症，发展至研究如何预防并发症，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进步。
从开始一天只有一台手术，发展成如今至少五六台手术，从开始门诊量稀稀拉拉，到现在诊室外挤得满满当当，黑压压一片，全国的病人都找上他，鲍南整天连轴转，马不停蹄。“每天都要不断放号，尽量把病人都看完。尤其是外地患儿，一家人千里迢迢赶来不容易，我的号又特别难挂，见不到我的话，来回火车票、住宿费可就都打了水漂。”恻隐之心，意味着他又给自己增加了成倍的工作压力。忙碌的工作，使他进院第一年就早搏发作了。
鲍南说到自己成长的理由，那一定是因为他胆子大，敢想敢干。
年，小儿神经外科在国内刚刚起步，理论水平可能通过文献阅读的积累逐步深厚，但是很多手术都是在没有基础的前提下放手一搏。有了第一次才能有无数次，胆大细心这是他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。“事实上，胆大都是建立在不断查证假设结果，严谨对待每一个第一次，熬夜高强度的工作——没办法，身上有使命在，天塌了也得自己扛。”
科室从一个人的武林，成长为拥有八员骁勇善战的大将。这些医生都经过了鲍南细致的培养，慢工出细活，他希望每个医生都能成为大师，让小儿神经外科永远处于巅峰。他很庆幸，目前团队的凝聚力很强，同事们不计较个人得失，愿意为团队付出更多。“年，我们新添两位人才，都是副主任医生。一位负责功能外科，一位负责微创外科，他们很快融入了我们的团队，工作十分默契。”
作为团队的管理者，他有他的工作准则。第一，以身作则，就像父母管教孩子一般，言传身教。第二，严格管理。他说，年轻医生在初学阶段，如果不严格管理，最后吃亏的是他本人，还有无辜的病人们。
他手下的医生们，大多见他有点畏惧，他的脸上很难见到笑容。“身不由己，只要一穿上白衣，这就是战场，是与病魔严肃的搏杀。神经外科是在刀尖上跳舞，由不得玩笑。如果卸下这件白袍，我有我的生活，也热爱我的生活。”
口述实录
晔问仁医鲍教授，请问您年的收获是什么？鲍南年，科研收获最大。做医生不做科研是不行的，而真正的科研都要为临床服务，科研大抵分为两种，一种是临床经验的总结，另一种是研究为未来服务的纯科研。医院平台上有大量的病人资源，可以总结为用于推广、学习的经验，去年我们发表了许多总结性论文；同时，我们临床上常会碰到瓶颈，那就通过纯科研去解决问题。去年我们也申报了一些国家级课题，希望今年可以顺利通过。您平时最开心的是什么事？鲍南最开心的事有两件。第一件，手术十分成功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，一气呵成，那就心里有些小得意；第二件，每天晚上收工前，不管多晚，都要到病房巡视一遍，如果孩子们都恢复的很好，我就很满足。您会有遗憾的时候吗?鲍南当然会有，有时候面对疾病也会束手无策。就像最近，有个脑积水患儿在外院动过两次手术，手术不成功再找到了我。我把所有方法都用尽了，还是无能为力——很苦恼，晚上常常会惊醒，辗转反侧，老是在想该怎么救这个孩子。这里特别要提到脑积水的孩子，第一次手术至关重要。很多家医院动第一刀，可能因为技术有限，手术失医院。在我看来，有些孩子情况不算复杂，但已经经受了一次甚至两三次手术的折磨，还要再来上海动手术——孩子首先承受不了，而且花费大量精力和财力，对家庭是个沉重打击。所以，我们一定要提升国内小儿神经外科医生的水平，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培训机会。您有业余时间吗？有什么闲暇放松的爱好的？鲍南业余时间不多。我从青年时代就喜欢健美，练肌肉，还参加过业余选手健美比赛，CCTV还曾播过我获奖的画面。健美可以保持强健的体魄，如今站一天的高强度手术，从身体感知来看我还是能从容应付的。而健美更能保持年轻的心态。在健身房举铁，看到年轻人甚至教练对我投射羡慕的眼光，我觉得很开心，我不输给年轻人。我还有一个自我放松的小嗜好，抽雪茄。有时候接连几场高难度长时间的手术，连台手术中间休息，我就会跑到天台上喝杯咖啡，抽支雪茄，情绪马上就放松下来了。我们这样的工作，节奏太快，七八天的旅游不太可能。有朋友问我旅游吗，我说，我每周末都去旅游——其实是到外地会诊，忙中作乐，我会把每一次外出会诊，都想象成离开熟悉环境的一次小出游。如果让您放空三个月，抛开工作，您会做什么？鲍南先好好睡一觉，然后找一个地方好好发呆，发呆的时候我总会有些好灵感。接着可能就要看书了，不看书我实在受不了。医学的核心价值，您认为是什么呢？鲍南第一肯定是治病救人，治不好才是安慰。但是我希望，我宁愿做一个沉默的刀客，刀下救人，总好过夸夸其谈，于事无补。采访/晔问仁医编辑/宣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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