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完成了例行的手术程序,把已经死亡的患者的头皮进行缝合。手术室里悄无声息,员工的闲聊声、呼吸机的嘶嘶声、麻醉监控器的哔哔声,突然间都停止了。手术室里的每一个人在面对死亡和彻头彻尾的失败时,都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。
著
亨利·马什
译
龚振林迟墨涵
来源
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《医生的抉择》
我很清楚地记得那场手术……
当时我已经成为了一名神经外科医生,要给一个长着很大颗脑瘤的小女孩做手术。那颗脑瘤就是一大团血管,有时肿瘤就是这样,我想尽一切办法来止血,但手术仍然变成了一场残酷的竞赛,一边是鲜血从女孩的脑中喷出,一边是可怜的麻醉师朱迪斯通过静脉把血液再输回到她的体内,我竭尽全力采取各种措施来止血,但仍然无力回天。
那个女孩非常漂亮,长着一头红色的长发,最后因失血过多而亡。她死在了手术台上,这是现代神经外科手术很少出现的情况。我完成了例行的手术程序,把已经死亡的患者的头皮缝合。手术室里悄无声息,通常这里充满了各种声音,如员工的闲聊声、呼吸机的嘶嘶声、麻醉监控器的哔哔声,而此刻突然间都停止了。
手术室里每一个人在面对死亡和彻头彻尾的失败时,都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。在给那个死去的孩子缝合头皮时,我要考虑怎样去面对正在焦急等待的患者家属。
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儿童病房,她的母亲正等着见我。她一定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个噩耗。虽然很难说出口,但我还是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。我不知道她会做何反应,但是她却走到我面前双臂抱住我,对手术的失败表示安慰……
权力滋生腐败,医生也需要承担手术失败的责任。因此投诉、诉讼程序、质询、惩戒和补偿机制都是必要的。与此同时,如果手术过程中出现了意外,只要你没有刻意掩盖和否认失误,患者和家属就能够感受到你也为事故难过、痛心。如果幸运的话,你也可以得到他们珍贵的谅解。
但并不是每次都这样的,我还想说一个案例。
临死前的呼救:救救我,妈妈!
许多年前,一个12岁的孩子德伦,脑袋里长了恶性肿瘤,我为他做了一例切除髓母细胞瘤的手术。当时,肿瘤已经造成了脑积水,虽然我完全切除了肿瘤,但仍有隐患。
手术几星期后,我又为德伦进行了“分流”手术,在他大脑中植入了永久性引流管。我儿子威廉的肿瘤被切除后,也基于这一原因做了相同的手术。自此以后,威廉的状况还不错,但是德伦的引流管出现了几次堵塞,这很常见,不过需要再次手术来更换引流管。德伦做了放疗、化疗,随着时间的流逝,他的病似乎已经被治愈。虽然引流管出现了问题,但德伦其他方面的表现一直不错,他上了大学,并选择就读会计专业。
一天,德伦突然出现了剧烈的头疼,当时他没在家中,还在大学里。医院时,我正好由于视网膜脱落在休病假。他的脑扫描显示肿瘤复发了。髓母细胞瘤确实会复发,但通常都是在治疗后的最初几年内复发。德伦的肿瘤是在手术8年后复发的,这很罕见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复发肯定是致命的,如果进一步治疗,运气好的话他能多活一到两年。原定的方案是我休假时,一位同事会为他再做一次手术,但是手术前一天晚上德伦却出现了肿瘤内大出血,这种事情完全不可预见,偶尔会发生在恶性肿瘤患者的身上。即便手术在大出血前成功完成,他也不可能活得太久。出现大出血时,德伦的妈妈就陪在他的身边,他在重症治疗病房上了呼吸机,但已经出现了脑死亡,几天后呼吸机也被关掉。
这么多年来,我已经与德伦和他的妈妈熟识。虽然我的患者在接受手术后最终死亡已经不是第一次,但回来上班后听到德伦的死讯仍然非常沮丧。在我看来,德伦入院后科室采取的治疗措施都非常恰当,但是他的妈妈坚持认为他死亡的原因是医生耽搁了手术。我收到了德伦妈妈的来信,她要求与我见面。我选择在办公室见她,而不是在门诊大楼里缺乏人情味的诊室。我把她带到了屋里,让她坐在我对面。刚一坐下,她的泪水就夺眶而出,随后她向我讲述了德伦死亡的经过。
“德伦突然从床上坐起来,紧抓自己的头。他大叫着‘救我,救救我,妈妈’!”她痛苦地向我讲述。记得有一次,一个患者得了肿瘤,临死前向我大喊求助,我当时感到非常难过,也很无助。我想,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在呼救,而我却束手无策,这将多么令人无法接受。
“我认为他们早就应该开始手术,但他们就是不听。”她说。她一遍又一遍地讲述事情的经过。45分钟后,我摊开双手并喊道。
“你想让我怎么样?我当时并不在场。”
“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,医院给我一个解释。”她答道。
我告诉她说,出血是不可预测的,安排第二天做手术也完全合理。我还说,一直照顾德伦的医护人员对于发生的一切都感到很难过。
“他们在重症治疗病房要关掉呼吸机时也是这么说的,”由于气愤,德伦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医护人员很反感给他上呼吸机。要知道这些人干活是有报酬的,给钱的!”她十分气愤地冲出了房间。
医院,午后的阳光下,医院大门对面的停车场。
“很抱歉我刚才对你喊叫,”我说,“但这一切都很难处理。”
“我还以为你听到他的死讯后会大发雷霆呢,”她失望地对我说,“我知道这对你很难……”她抬医院大楼说,“医院尽职尽责。”
“我不想为谁遮掩,”我回答道,“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,完全不必做到鞠躬尽瘁。”说话间,我们已经走回了医院正门前。从自动门进进出出的人流使得这里更像是一座火车站。
我带着她又回到了办公室,经过门诊大楼入口处那张耸人听闻的通知,我曾由于在广播中指责它而陷入麻烦。通知中写道:“本信托基金会贯彻一项新*,内容如下:拒绝为有暴力倾向和辱骂性言语的患者治疗……”我心想,医院管理层对患者的不信任,医院内部的信任危机折磨着德伦的母亲。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。
她拿起包,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我的办公室。
我又回到了病房,在楼梯口见到了我的一个注册医生。“我已见过德伦的母亲了,”我对他说,“她相当难缠。”
“那个孩子在重症治疗室去世之前,就已经有许多麻烦了。”他说道,“即使他已经脑死亡了,她也不让医护人员撤掉呼吸机。我倒没有什么问题,但是有些麻醉师很不情愿在周末照看他,一些护士也拒绝护理他,因为他已经脑死亡了……”
“哦,天呐。”我说道。
记得多年前,我自己的孩子脑中长了脑瘤被收治入院时,我就认为正是一个医生的粗心大意几乎使他死亡,因此非常气愤……
据我所知,德伦的母亲并没有投诉,但我担心的是,如果她心中无法原谅为德伦临终时施治的那些医生,那么她的耳边将永远萦绕着德伦临死前的呼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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